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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統照:雪萊墓上  東風吹逗著柔草的紅心,  西風咽沒了夜鶯的尖唱。  春與秋催送去多少時光,  他忘不了清波與銀輝的蕩漾。  墻外,金字塔尖頂塔住斜陽。(一)  墻里,長春藤蔓枝寂靜生長。  一片飛花懶吻著輕蝶的垂翅,  花粉,蘸幾點青痕霉化在墓石苔上。  安排一個熱情詩人的幻境:遠寺鐘聲;  小窗下少女織夢;綠蕪上玫瑰嬌紅;  野外杉松低吹著凄清的笙簧;  黃昏后,篩落的月影曳動輕輕。  “心中心”(二),安眠后當不曾感到落寞?  一位叛逆的少年他早等待在那個角落(三)。  左面有老朋友永久的居室,  在生命里,那個心與詩人的合成一顆(四)。  “對于他沒曾有一點點的損傷,  忍受著大海的變化,從此更豐饒、奇異。”(五)墓石上永留的詩句耐人尋思,墓石下的幽魂也應有一聲合意的嘆息?  詩的熱情燃燒著人間一切。  教義的鐵箍,自由鎖鏈,  欲的假面,黑暗中的魔法,  是少年都應分在健步下踏踐。  他們聽見了你的名字(自由)的光榮歡樂。  正在清晨新生的明輝上,  超出了地面的群山,  從一個個的峰尖跳過。(六)  “不為將來恐怖,也不為過去悲苦,”  長笑著有“當前”的掙扎,  得住時間中變化的光華,  趁氣力撒一把金彩地飛雨。  美麗,莊嚴,強力,這里有活躍的人生!  一串明珠找不出缺陷,污點,  在窟洞里也能照穿黑暗,  人生!──逃出窟洞,才可見一天晴明。  愛與智慧,雙只躡逐著詩人的身影,  掙脫了生活枷鎖;熱望著過去光榮。  是思想爭斗的前峰,曾不回頭,  把被熱血洗過的標槍投在沙中。  “水在飛流,冰雹擲擊,  電光閃耀,雪浪跳舞──  離開罷!  旋風怒吼,雷聲——,  森林搖動,寺鐘響起──  離開前來罷!”(七)  “去罷;離開了你,我的祖國。  那里,到處是吃人者奏著凱歌,  我們一時撕不開偽善的網羅,  過海去,任憑著生命的飄泊。  “南方──碧  遠通的海波,曾經  因戰斗血染過的山,河。古城里  陽光溫麗,──陽光下開放著  爭自由的芬芳花萼。”  生命,他明白那終是一片雕落的秋葉,  可要在秋風蹈里,眩耀著  春之艷麗,夏之綠縟,──不滅的光潔;  才能寫出生命永恒的詩節。  司排資亞的水面,一夜間  被悲劇的尾聲掉換了顏色。(八)  漩浪依然為自由前進,  碧花泡沫激起了一個美發詩身。  去罷!  生命旋律與雄壯的海樂合拍。  去罷!  是那里晨鐘遠引著自由的靈魂。  抱一顆沸騰心,還讓它埋在故國,  大海,明月,永伴著那一點沸騰的光輝。  我默立在臥碑前一陣悵惘!  看西方一攢樹頂拖上一卷蒼茫。  沒帶來一首挽歌,一束花朵,  爭自由的精神,永耀著──金色里一團霞光。  墻外,金字塔尖頂搭住斜陽,  墻里,長春藤靜靜地生長。  守墳園的少年草徑上嚶嚶低唱,  “這是一個沒心詩人化骨的荒場。”   注:  (一)距雪萊埋骨的墳園不遠,有一磚砌的金字塔式的建筑物,乃紀元前羅馬將軍賽司提亞司(Cestius)的大墳。  (二)雪萊墓石上第一行字的刻字。  (三);英國詩人克茨亦埋于此墳園中,他比雪萊早死一年。  (四)雪萊墓左側是雪萊友人楚勞耐(E. J. Trelawny)的墓,他在一八八一年死于英國。他的墓石上刻著──不要讓他們的骨頭分開,因為在生命中他們的兩顆心合而為一。  (五)雪萊墓上刻著莎士比亞戲劇“風暴”中的成語。  (六)略取雪萊詩的語意。  (七)略取雪萊詩的語意。  (八)雪萊于一八二二年溺死于司排資亞(Sepzia)。   王統照作品_王統照散文集選 王統照:青紗帳 王統照:詩三首分頁:123

王充閭:靈魂的拷問  題記  我喜歡踏尋古跡。定居沈陽二十多年,凡是在歷史上有點名堂的地方,幾乎我都到過;唯獨龍王廟的遺址至今還不知其確切所在。翻遍了各種書,也問過許多人,最后還是茫然不曉。這也難怪,因為它原本是清代初年布滿盛京的幾百座廟宇中最普通的一座,而且,可能坐落在城外的渾河岸邊,料想也是非常簡陋的。只是由于一位名人在里面寄宿過很長一段時間,才使它與眾有所不同,在史書上留下了名字。  我說的這個人名叫陳夢雷。他是有清一代赫赫有名的大學者,康熙年間的翰林院編修,編纂過著名的典籍《古今圖書集成》。在一次突發事件中,陳夢雷被他的“知心朋友”李光地出賣了,結果,人家吞功邀寵,步步蓮花,享不盡的榮華富貴;而他卻險些腦袋搬了家,后來虧得同僚說情,圣上開恩,被判作戴罪流放,流落到此間給一戶披甲的滿族之家當奴隸,干苦力。  提起這類背信棄義,賣友求榮的勾當,心里總是覺得十分沉重,郁悶雜著苦澀,很不是滋味。看來,它同嫉妒、貪婪、欺詐、陰險一樣,都屬于人性中惡的一面,即便算不上常見病、多發病,恐怕也將伴隨著人類的存在而世代傳承,綿延不絕。“啊,朋友!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朋友。”亞里士多德的這番話,未免失之過激,但它肯定植根于切身的生命感受,實為傷心悟道之言。  遠的不去說它,只就我們這輩人的有限經歷來講,大概很多人對于過去一些政治運動中的投機、誣陷、傾軋,直至出賣朋友的行徑,都不會感到生疏。而當這種種惡行發生于那種“政治異化”過程中,則更是花樣翻新,變本加厲。有些人竟然以革命的名義,在“打倒走資派”、“批斗資產階級學術權威”、“橫掃一切牛鬼蛇神”的堂堂正正的旗幟下,有組織有領導地大張旗鼓地公開進行。在這種情勢下,那些充滿個人的無助感、卑微感、絕望感的受害者,迫于當時的強大攻勢,不大可能進行絕交、申討之類的直接對抗。加之在所謂“群體性的歷史災難”中,個人的卑劣人性往往被“時代悲劇”、“體制缺陷”等重重迷霧遮掩起來,致使大多數人更多地著眼于社會環境因素,而輕忽了、淡化了個人應負的道義責任。充其量,止于就事論事,辨明是非,而很少有人能夠燭隱抉微,透過具體事件去進行心靈的探察,靈魂的拷問。  世事駁雜,人生多故,我們究竟應當如何面對這類問題?輕輕地放過,固然不可取,但簡單的牙眼相還,睚眥必報,也只是一時痛快而已。我以為,不妨參照陳夢雷的做法,堅定地守護著思想者的權利,在痛定思痛,全面披露事實真相的同時,能夠深入到心靈的底層,從人性的層面上,揭示那班深文周納、陷人于罪者居心之陰險,手段之齷齪,靈魂的丑惡。這樣,不僅有功于世道人心,為后來者提供一些寶貴的人生教訓;而且,可以凈化靈魂,警戒來者,防止類似的人間悲劇重演。  從這個意義上說,今天我們拂去歲月的埃塵,翻開三百多年前的史頁,舊案重溫,再現陳夢雷上當受騙,沉冤難雪,終于痛寫《絕交書》,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血淚交進的歷程,確是不無教益的。  難友  陳夢雷出身于一個富有文化教養的詩書門第,父親教子有方,管束極嚴,在他的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。因而,他得以年少登科,剛剛十二歲就入泮成了秀才;八年后參加鄉試中了舉人;又過了一年便高中庚戌科的二甲進士,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,不久即授翰林院編修。真是春風得意,平步青云。康熙十二年,由于母親在京師不服水土,他臨時請假護送南歸,返回原籍福建侯官(福州),從而結束了三載安富尊榮的京宦生涯。這一年剛剛二十五歲。他萬萬沒有想到,此番南下竟成了他“運交華蓋”的人生轉折點。可憐一枕還鄉夢,斷送功名到白頭!  陳夢雷回到家鄉不久,就趕上了“三藩之亂”爆發,靖南王耿精忠擁兵自重,據閩叛清,一時間鬧得人心浮蕩,滿城風雨。為了網羅名士,壯大聲威,硬逼著陳夢雷改換門庭,出任偽翰林院編修,由于本人拒不接受,而降授為戶部員外。陳夢雷無奈,便披緇削發,躲進了僧寺,托病不出。叛軍還是不依不饒,三天兩頭地催逼就道,他脫身無計,只好虛與委蛇,準備尋覓機會一走了之。  就在這時,與他同為福建鄉親,同年考中二甲進士,同為翰林院編修,而且有很深交情的李光地,也因為探親返回了家鄉。由于李光地是著名的理學家,在當地名氣很大,耿精忠想要借助他的聲望招搖作勢,便派人到他的安溪故里,召他出仕。他趁著耿精忠親自接見的機會,悄悄來到了侯官,暗地里與陳夢雷會面。兩個知心朋友好久沒在一起談心了,而今難里重逢,自有訴不盡的衷腸,說不完的款曲,足足傾談了三個晚上,內容主要是圍繞著如何對待面臨的艱危形勢,籌謀應付叛軍的對策。  他們考慮到,陳夢雷已經陷身羅網,輕易脫不了身,只好因勢乘便,暫時留下來出面周旋,同時做一些了解內情、瓦解士心的工作,待討耿清軍一到,便做好內應,以應時變;而尚未出任偽職的李光地,則趕緊藏匿起來,并且盡快逃離福建,然后設法與朝廷取得聯系,密報耿軍實情,剖白兩個落難臣子的耿耿忠心。  握別時,陳夢雷激動不已,當即向李光地誓約:他日如能幸見天日,那時我們當互以節操鑒證;倘若時命相左,未能得償夙愿,后死者也當會通過文字來展示實情,使天下后世知道,大清國養士三十余年,在海濱萬里之遙的八閩大地,還有一兩個矢志守節的孤臣,死且不朽。李光地聽了這番情辭懇切的內心剖白,頗有一番感慨,在點頭稱許之余,趁便向陳夢雷提出代為照料家中百口的要求,并囑咐他安心在這里留守:“光復之日,汝之事全部包在我的身上。”  這樣,李光地便放下心來,返回安溪,然后遁跡深山,籌措出逃之計。由于此間遠離侯官六百余里,消息十分閉塞,為了更多地掌握耿軍內情,了解其發展態勢,他又幾次派人專門到陳夢雷那里去打探虛實,進一步摸清底細,以便北上之后,向朝廷進獻討逆破敵之策。  過了不多日子,李光地就順利出逃了。在陳夢雷的多方周旋下,叛軍對李潛逃一事沒有加以深究,其家口也賴以保證了安全。這壁廂的陳夢雷,身處叛軍之中,如坐針氈,度日如年,日夜翹首北望,企盼著摯友有信息傳來;那壁廂的李光地,脫開虎口之后,則鴻飛冥冥,杳無蹤影,再也沒有只言片紙告慰別情。原來,他已經把由陳夢雷提供的耿軍內情和行陣虛實全部整理成文字,用蠟丸封好,作為密疏上報給朝廷,并提出建議:南下清軍應以急攻為主,不宜遷延歲月,以免日久生變。而密疏上卻只署了自己的名字,絲毫沒有提及陳夢雷曾經參與其事。康熙皇帝得報,如獲至寶,真是“欲渡河而船來”,立刻將它遍示群臣,同時命令兵部抄寄前方,使將帥知之,采取相應的對策。康熙帝滿口稱贊李光地:“真忠臣也!”很快就加以厚賞重用,超授李光地為侍講學士。  康熙十六年,清軍收復福建,叛將耿精忠率眾投降。這時,李光地又以平叛功臣和接收大員的姿態再次蒞臨福建,聲威赫赫地出現在侯官衙署。在接見陳夢雷的時候,親口告訴他:“你做了大量盡忠報國的事情,不是一樣兩樣,吾當一一地向皇帝稟告。”并且題詩相贈,有“李陵不負漢,梁公亦反周”之句,贊揚他身在偽朝,不忘邦國,像投降匈奴的李陵、身仕北周的梁士彥那樣,能夠苦心孤詣,勤勞王室。一番經過刻意構思、措辭美妙的甘言旨語,說得滿腦袋書呆子氣的陳夢雷,像是泡在蜜糖罐里,身心舒坦地回到了家里,靜候著回黃轉綠、苦盡甘來的佳音。每天每日,他都可憐巴巴地向往著:朝廷如何重新啟用他,給他以超格的獎掖;縱不能如此,退出一萬步去,圣上也必能體察孤臣孽子在極端困苦處境中的忠貞不渝的苦心。  萁豆相煎  有道是:無巧不成書。也是合該著陳夢雷倒霉晦氣,“福建之亂”中偏偏有一個叫做陳防的人主動投靠了耿精忠的叛軍,并被授為翰林院大學士,由于他們同姓,又同在叛軍中供職,結果,京師中就把這個人誤傳為陳夢雷。為此,他受到了刑部的傳訊。緊接著,收降的叛軍里又有人舉報陳夢雷曾經參與倡亂。這樣,刑部便以“從逆”的罪名逮他入獄。陳夢雷萬萬沒有料到會有這一遭兒——靖逆的功臣沒有當上,反倒成了禍患不測的階下囚,正是“有懷莫剖,負謗難明”。  當然,盡管他的深心里非常痛苦,但還抱有足夠的希望:一是他認為康熙皇帝洞悉其中內情,最后總會公正、客觀地對待他(他滿以為李光地已經如實上報了);二是身為朝廷命官、皇帝寵臣,又對事實真相一清二楚的李光地,更會不忘前情,踐履舊約,鼎力加以營救。可是,他哪里知道,事實恰好相反,那個滿口應承必定予以厚報的李大老爺,早把這個昔日的“知心朋友”、患難中的救命恩人丟在了九霄云外。對于面臨滅頂之災的陳夢雷,不但避之唯恐不遠,未置片言只語以相救援,反而在其著述中,借著敘述當年在福建的那段遭遇,把陳夢雷寫成甘心事敵還不算,并且企圖陷害朋友于不義,要把他也拉下水,用以表白自己的立場堅定,旗幟鮮明。這么一“撇清兒”不打緊,可就把陳夢雷送上了絕路——進一步坐實了他的“從逆”罪證,使之成為一樁鐵案,結果是以死刑論斬。而最后拍板敲定這個死刑案的,恰恰是康熙皇帝。  對于完全出于無奈,被迫就任偽職的陳夢雷——且不說在被拘中他還有立功表現——科以如此重刑,許多與此事毫無瓜葛的局外人,都覺得量刑過于酷峻,未免有失公允;尤其為李光地的背信棄義、賣友求榮深致憤慨,因而明里暗里站在陳夢雷一邊,幫助他說了一些好話。與李光地同為侍講學士的徐乾學,出于憐才惜士之殷,勸說李光地應恪盡朋友情誼,勇于出面,上疏營救,不要坐視不顧。而李光地卻以“恐怕無濟于事”為辭加以推脫。在徐乾學一再催促之下,才勉強答應以他的名義上疏,但呈文要由徐乾學來代擬。與此同時,明珠太傅也上殿說情,奏請康熙皇帝從寬發落。最后總算免除了一死,把陳夢雷流放到盛京,給披甲的滿洲主子為奴。李光地則在紫禁城里獨享富貴,穩做高官,聲望日隆;視陳夢雷如同陌路之人,未曾有過片紙通問,什么往日的深恩,當面的承諾,早已淡忘如遺。  對于陳夢雷來說,這場奇災慘禍如果也還有什么裨益的話,那就是從中認識到仕途的險惡、人事的乖張,也擦亮了眼睛,看清了所謂“知心朋友”的真面目。他是一個心實性善的厚道人,雖說通今博古,滿腹經綸,卻未免過分迂闊,帶有濃重的書生氣。他真正識破李光地的心術與心跡,是經歷了一個曲折而長期的過程的。當他開始得知李光地并沒有在蠟丸中如實披露事實真相時,雖然有些震驚,深感失望,但還覺得情有可原,李光地有其難言之隱,主要是為了回護自己,洗清干系,以免橫生枝節;當時他絕沒有料到,李光地竟會趁機傾陷,落井下石,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已。后來,隨著事態的發展,一樁樁一件件令人心膽俱寒的事實亮了出來,才完全暴露出李某人的嘴臉,這使他痛苦到了極點,也痛恨到了極點,正所謂“不救之失小,而下石之恨深”。  他長時期沉浸在極度苦悶之中,有時甚至不想再活下去。平素他是最尊崇孔圣人的,懂得“仁者不憂,智者不惑,勇者不懼”的道理;他也十分欣賞莊子,對于《南華經》中所倡導的心齋、坐忘的超人境界,“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”的人生理念,從小就諳熟于心,而且經常說給別人聽,講得頭頭是道;可是,真正臨到了自己頭上,卻無論如何也修煉不到那種火候。他曾經幻想過,哪一天喝上一杯“孟婆茶”,或者飽飲一頓“忘川水”,把過往的一切憤懣、憂煩、傷心、氣惱,統統地丟到耳旁脖子后去;也曾想,學學那位華山道士陳摶老祖,連續睡上一百天,架構一場“夢里乾坤”,換來一個全新的自我;可是,一切都是徒勞,不要說沉沉地睡上一百天,就連一個晚上也未曾安眠過。那噩夢般的前塵往事,無日無夜不在糾纏著他,困擾著他,直弄得他“千辛百折,寢食不寧”。  經年的困頓已經習慣了,沉重的苦役也可以承擔,包括他人的冷眼、漠視統統都不在話下,唯獨“知心朋友”的恩將仇報,背信棄義,是萬萬難以忍受的。如果說,友誼是痛苦的舒緩劑,哀傷的消解散,沉重壓力的疏泄口,災難到來時的庇護所;那么,對友誼的背叛與出賣,則無異于災難、重壓、痛苦的集束彈、充氣閥和加油泵,已經膨脹到極點了,憋悶使他片刻也難以忍受;如果不馬上噴發出來,他覺得胸膛就會窒息,或者炸開。因而,在戴罪流放的次年秋天,他滿懷著強烈的憤慨,抱病揮毫,寫下了一紙飽含著血淚的《絕交書》。  拷問(之一)  《絕交書》全文四千余言,大體上包括四層內容:開頭以少量文字交代寫作意圖;接著敘述他和李光地面對叛軍逼迫,籌謀對策的原委;三、四部分揭露李光地背信吞功、賣友求榮的事實真相,并對此予以痛切的譴責,進行靈魂的拷問,為全文的重心所在。下面,摘要引述《絕交書》中的部分內容:  自不孝(陳夢雷自稱)定案之后,游歷寒暑,年兄(指李光地)遂無一介,復通音問,其視不孝不啻握粟呼雞,檻羊哺虎,既入坑阱,不獨心意不屬,抑且舞蹈漸形。蓋從前牢籠排擠之大力深心,至是而高枕矣。  然奏請者有人,援引釋放之例者有人。年兄此時身近綸扉,縮頸屏息,噤不出一語,遂使圣主高厚之恩,僅就免死減等之例,使不孝身淪廝養,跡遠邊庭。  老母見背,不能奔喪;老父倚閭,不能歸養。而此時年兄晏然擁從嗚騶,高談闊步,未知對子弟何以為辭?見仆妾何以為容?坐立起臥,俯仰自念,果何以為心耶?  夫忘德不酬,視危不救,鄙士類然,無足深責;乃若悔從前之妄,護已往之尤,忌共事之分功,肆下石以滅口,君子可逝不可陷,其誰能堪此也?  ……  向使與年兄非同年、同里、同官,議論不相投,性情不相信,未必決裂至此!  回思十載襟期,恍如下夢,人生不幸,寧有是哉?  引文的大致意思是:  自從我罪案判定之后,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,你老兄連一封書信也沒有寄過,再也不復過問,看來我在你的心目中是沒有絲毫地位的,簡直如同手里抓著一把米就可以隨意吆喝的小雞,如同圈里的隨時準備飼虎的綿羊。既然我已經落入陷阱一般,系身牢獄,你不但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,而且,高興得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。如果說,從前你還有所顧忌的話,那么,到了現在,過去對我進行牢籠、排擠的大力深心,就完全放了下來,高枕無憂了。  案發之后,許多人都對我表示同情,給予關照,有的給皇帝上疏,奏請圣上法外施恩;有的援引已往的成例,要求將我無罪開釋。那么,此時正飛黃騰達、身近內閣(明清時宰輔所在之處為“綸扉”)的你老兄又是怎么做的呢?你在一旁縮著脖子,屏住氣息,噤若寒蟬,不發一語。致使圣上雖然施恩高厚,也僅僅依照罪行減等之例,免除了我的一死,結果造成我淪為卑賤的奴隸,流放到遼遠的邊庭。老母去世,我不能前往奔喪;年邁的父親整天地倚門佇望,我也未能歸養。而你老兄,此時卻晏然處之,心安理得,出行時,騎卒傳呼喝道,前呼后擁,坐下來,高談闊論,意氣揚揚。我不知道,對于了解情況的子弟們,你將用什么言辭來交代?見到仆從和妻妾們,怎么去雕琢粉飾?行走坐臥,輾轉思量,如何才能安頓下這顆心來?  那種知恩不報,見危不救的行為,如果發生在鄙陋不堪的俗人身上,固然不足加以深深的責備,而你身為堂堂的理學名臣、一代道德冠冕,竟然這樣掩飾自己從前的過失,不僅獨吞兩人合作共事所獲得的成果,而且心懷嫉恨,暗中落井下石,企圖滅口銷贓。士可殺不可辱,可以從容面對死亡,卻絕不能忍受這種無端的傾陷。  ……  我也曾想過,如果我們不是同年登第、同鄉,又同在翰林院供職,如果相互間素無情誼,沒有共同語言,性情也不投合,彼此不相信任,今天大概也不至于決裂到這種程度。你的所作所為實在太令人痛心疾首了!回想我們十載交情,相互期許,于今恍如一場夢境,全部化作虛無。人生難道還有比這更不幸的嗎?  作者是清代的學問大家、文章巨匠,《絕交書》寫得聲淚交進,震撼心扉;即事論理,層層剖斷,極富說服力、感染力;而且,在敘述策略上也十分考究:他考慮到此文必將流布天下,并能上達宸聽,因此,充分利用“哀兵必勝”的心理,采取“綿里藏針”的手法,以爭得廣泛的同情,占據主動地位。當然,也和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素來講究“交絕不出惡聲”的傳統禮儀有關。就是說,不到萬不得已,不肯撕破臉皮,把朋友間的齟齬徹底張揚出去;即使公開決裂了,也還要講究說話的方式方法。  晉代的嵇康寫過一篇《與山巨源絕交書》,這在文學史上是赫赫有名的。山濤,字巨源,原本“竹林七賢”之一,后來喪失操守,投靠司馬昭當了選曹郎,他在調升散騎常侍以后,想舉薦嵇康來充任這一職務。當時,司馬氏篡魏自立之勢已成,嵇康在政治上與之處于對立地位。山濤卻要舉以自代,拉著他一同下水,在嵇康看來,這是對他的人格的蔑視與污辱。于是,投書加以拒絕,并斷然與之絕交。  而陳夢雷的這份《絕交書》,則著眼于剖白蠟丸密疏真相,徹底揭露李光地“面諾背違,下石飛矢”的偽君子面孔。這對于滿口仁義道德、孝悌忠恕,以“理學名臣”彰聞于世的李光地來說,無疑是致命的一擊。  因此,一當《絕交書》面世,李光地便立刻授意子弟,組織人四處查收、銷毀。然而,效果不佳,反倒欲蓋彌彰,流傳更為廣遠,直至“分贈諸師友,轉相抄誦,而使萬人嘆賞”了。以不畏權勢名重當時的黃叔威,有一篇評論頗具代表性。他說:《絕交書》“前面多少含忍,后面則痛心已極,無復可奈。不知是淚是血,是筆是墨?其文氣一往奔注,有怒浪翻空,疾雷破柱之勢。”贊揚陳夢雷“慷慨激烈之氣,可以貫金石動鬼神”;“后死有人,當不令如此大節,遺落天壤也”。反過來,對于李光地則痛加鞭撻,竟至呼出:“噫!安得立請上方斬馬劍,一取此輩頭乎!”  拷問(之二)  看到這里,我想,讀者一定會循著《絕交書》中質問的“何以為辭”、“何以為容”、“何以為心”的線索,提出一系列的問題,比如,李光地如此喪心昧良,難道他就沒有絲毫顧忌嗎?  “首先,他將如何面對陳夢雷這個過去的‘知心朋友’?”  其實,對付的辦法說來也很簡單。當陳夢雷對面責問時,他只是“唯唯而已”。這樣一來,你也就拿他沒有辦法。在“當紅大佬”李光地的心目中,陳夢雷,一個永無翻身之望的戴罪流人,不知哪一天就將填尸溝壑,即使勉強得以茍延殘喘,也是“有若無,實若虛”也,“不啻握粟呼雞,檻羊哺虎”,是可以隨意擺布,甚至完全否定他的存在,連正眼都無須一瞬的。  “那么,作為著名的理學家,孔圣人的后學嫡傳,二程、朱熹的忠實信徒,他總該記得孔夫子的箴言:‘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’,不能什么也不怕吧?他總該記得曾子的訓導:‘吾日三省吾身:為人謀而不忠乎?與朋友交而不信乎?傳不習乎?’他在清夜無眠之時,總該捫心自問:為人處世是否于理有虧,能否對得起天地良心吧?難道他就不怕良心責備嗎?”  “三畏”、“三省”的修養功夫,孔、孟、顏、曾提出的當日,也許是準備認真施行的;而當到了后世的理學家手里,便成了傳道的教條,專門用以勸誡他人,自己卻無須踐行了。他們向來都是戴有多副人格面具,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。至于所謂“良心責備”,那就只有天公地母知道了,于人事何干?你同這類人講什么“天地良心”,縱不是與虎謀皮,也無異于夏蟲語冰、對牛彈琴了。  “那么,是非自有公論,公道自在人心。你李光地可以不在乎陳夢雷,也可以不去管什么“天地良心”,難道就不怕社會輿論、身后公論嗎?  那他也自有應對的辦法——反正是“死豬不怕開水燙”。厚起臉皮來,笑罵由人笑罵,好官我自為之。有道是:“身后是非誰管得”?“青史憑誰定是非”?  “私誼、公論全不在乎,身后是非也盡可拋開不管,對付這樣的人也真是毫無辦法。不過,能夠直接決定他的命運的康熙皇帝怎么看他,那他還得認真考慮吧?康熙老佛爺可是眼睛里揉不進沙子的。”  康熙皇帝精于世事,這不假,但他也要分別情況。對于這類“狗咬狗”的瑣事,他老人家才不會作興去管哩!在這個雄鷙、精明的最高封建統治者眼里,漢族官員都是一些奴才胚子,一些只供驅使的有聲玩具,是無所謂“義”,無所謂“德”的。恨不得他們一個個斗得像烏眼雞似的才好哩!互相攻訐,彼此監控,那就更容易加以駕馭、鉗制了。  本來,對于李光地的心術、品行,萬歲爺也好,一般僚屬也好,上上下下都看得十分清楚,“若犀燃鏡照而無遁形”。全祖望說得更是直截了當:“榕村(李光地號)大節,為當時所共指,萬無可逃者”。可是,由于皇帝的百般回護,盡管告訐、揭發者不乏其人,他還是仕途順暢,一路綠燈,后來以七十七歲高齡卒于任所。康熙帝深情悼惜,無限感傷地說:“知之最真無有如朕者,知朕者也無有過于李光地者。”雍正帝對他也十分賞識,即位之前即曾親筆賜贈“昌時柱石”的匾額,表彰李光地的勞績;登基后,在日理萬機的劬勞之余,還記懷著已經作古多年的李光地,特予追贈太子太傅,并恩準其入祀賢良祠。  原來,在這些封建帝王腦子里,社會倫理學是服從于現實政治需要的。他們所關心的是,你是否效忠于朕躬本身,是否效忠于大清王朝,你為捍衛“家天下”的帝統和鞏固皇權做出過什么貢獻,是否算得上一個夠格的忠順奴才。在這方面,應該承認,李光地是無可挑剔的。連陳夢雷都曾對康熙帝說過:李光地雖然愧負友人,但“千般萬般,要說他負皇上卻沒有”。對于李光地來說,只這一句話就夠了,等于加上了千保險、萬保險。這也就無怪乎康熙皇帝對這位“真忠臣也”,恩波浩蕩,褒賞有加了。從這兒也可以看出陳夢雷的忠厚而憨直的書生本色。這樣的“直巴頭”來和八竅玲瓏、鬼精鬼詐的李光地過招兒,自然是“孔夫子搬家——凈是書(輸)了”!你看人家李光地怎么說他:“自甘從逆”,“辜負皇恩”。專揀要害的地方叼,用語不多,卻字字著硬。  不算結尾  西哲“讀史使人明智”的說法,無疑是正確的。不過,我覺得,還可以從另外一個視角來切入。讀史,也是一種今人與古人的靈魂的撞擊,心靈的對接。俗話說,“看三國掉眼淚——替古人擔憂”。這種“替古人擔憂”,其實正是讀者的一種積極參與和介入,而并非以一(www.lz13.cn)個冷眼旁觀者的姿態出現。它既是今人對于古人的叩訪,審視,駁詰,清算,反過來也是逝者對于現今還活著的人的靈魂的拷問,拉著他們站在歷史這面鏡子前照鑒各自的面目。在這種重新演繹人生的心路歷程中,只要每個讀者都能做到不僅用大腦,而且還能用心靈,切實深入到人性的深處,靈魂的底層,滲透進生命的體悟,那么,恐怕就不會感到那么超脫,那么自在,那么輕松了。   王充閭作品集_王充閭散文集 梁遇春作品_梁遇春散文集 馮雪峰作品集_馮雪峰散文詩集分頁:123

蘇雪林:花都漫拾  筆者來巴黎只有七個多月,為了爭取生活的關系,每日埋頭撰述中文稿件,寄到香港一個文化機關發表,很少機會和法國人士接觸,也很難對一般社會情形作深刻一點的觀察。現在只能將短期內,表面所見于法國的,向國內作一簡單的報告,要想我作進一步研究,那只有姑待將來了。  自從第一次大戰以后,歐洲元氣,均未恢復,法國人口增殖率本來比別國來得低,有人說是中了馬薩斯人口論的毒。其實馬薩斯是十七八世紀的人,離開現代已一百余年,他的學說初發表時,雖然轟動世界,反對他的可也不少。法國固然有許多人相信他的學說,也不過是少數知識階級,要說他的學說竟支配了整個法國民族,自十八世紀直到于今,那便未免遠于事理。因為除了宗教以外,任何學說不會有這樣大的力量,而馬薩斯的人口論卻不是宗教。  法國人增殖率之慢,有其內在的原因。有人說是由文化發展過高,一般人民運用腦力過度,生殖力自比較減退。關于這,筆者愧非生理學專家,恕難作答。照我看,法國人口增殖之慢,由于工業發達,下級社會——即生殖力最強的一階層——的婦女都離開家庭,進入工廠,當然不愿養育孩子為生活之累。再者歐洲人乳哺一個孩子,的確比中國靡費數倍,當此生活日趨艱難的時代,真是“我躬不閱,遑恤我后”,一知懷孕,便千方百計地去墜胎。法國政府對于這件事雖懸為厲禁,效果還是微乎其微。消極的禁止既然無效,只有積極地來獎勵。政府在國內遍設育嬰院孤兒院收容棄嬰和孤兒,提高私生子的社會地位。一對夫婦誕育孩子在兩個以上,政府每月津貼他們養育費二萬法郎。這個數目也算不小,雖然有人貪圖,多數人還是不愿做孩子的奴隸。幸而法國是一個天主教的國家,天主教視墜胎為莫大罪惡,即桑格夫人節制生育的辦法,天主教也說有違上天好生之德,嚴格禁止。法國民族之得繩繩繼繼,繁衍下去,天主教的教義,倒是一個中堅的力量,否則這個優秀絕倫的法蘭西民族,不出數百年,怕將消聲滅跡于大地了。  天下事權利義務必定相對,而后行得通,不享權利,單盡義務,最高尚的人還覺為難,何況是一般民眾呢?我們中國人善于養孩子,經過這么多年的內爭和外戰,目前人口還有四億七千數百萬,這當然是幾千年傳下來的宗法社會的恩賜。宗法社會要我們每一氏族都永遠傳衍,所以有什么“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”,“懼祖宗之不血食”,“若敖鬼餒”來作警戒和鼓勵。同時提倡孝道,子女對父母的反哺,乃是神圣的職責,違者以大逆不道論。中國大家庭制度,弊端雖多,好處也不少。中國民族之繁衍有人說全靠這個制度。一般民眾也有一句口頭禪,即是“養兒防老,積谷防饑”,這話五四運動以來,大遭時賢詬病。胡適博士于其誕育第一位公子時,作詩,有“只要你堂堂地做人,不必做我的兒子”,一時傳為美談。可是,我們知道養育兒女,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。千辛萬苦地把兒女養大,竟半點好處也得不著,誰又樂意?能夠避生育,當然避免了。西洋人不愿意養孩子,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。我現在請舉一目前之例,以概其余。  數月前,一個文藝界的朋友,談起巴黎某區有一位老女作家,過去出身貴族,廣有錢財,十七八歲時,在文壇便相當活躍。寫了一本書,居然一鳴驚人,成為優秀作家之一。她的創作力非常之大,寫作的方面又非常廣闊。自少年時代到現在為止,創作連編譯竟出版了五十多冊書。她從前家中組織了一個沙龍,日與文人學士相周旋。嫁了一個丈夫,也是一個作家,兼任出版事業。他們自己有一個書店,夫婦倆的作品都在這書店發行。因為自己素性揮霍,又因兩次大戰關系,法郎貶值,弄得毫無積蓄,丈夫多年前亡故,書店盤給別人,連版權都盤過去,一文版稅也收不到。還算書店看她面子,在四層樓上給了一間小房,作為她的住處,每月給她三千法郎作為零用。  這位女作家,八十歲上還在寫作,現在已活了九十歲,雖然五官靈敏,神智清明,筆是早放下了。我們去拜訪她時,只見滿屋灰塵厚積,窗幃和沙發套罩破舊不堪。她身上穿的一件襯衫,多月不換,已由白色變成灰黑了。她見我們來很表歡迎,自己抖率率地在酒精爐上煮了一壺茶請我們喝。可是,我們看見那茶杯的垢膩,誰又喝得下去,只有捧著杯假品了一陣,便擱下了。談起來,才知她有一個女兒,現已五十余歲,嫁的丈夫還算有錢,但一向同她意見不合,對于她的作品也不甚佩服。她每星期來看母親一次,給母親帶糧食來。她母親窮到這地步,室中當然沒有什么可以藏儲新鮮食品的冰箱之類。所以她吃的永遠是陳了的東西,肉是腌的,蔬菜是干癟的。法國面包離開烤爐半小時便發僵,一星期以上,便硬成石塊了,可憐這位老女作家,每天便將她的老牙根來對付石塊。她每天在酒精爐上摸摸索索,煮點東西,從來不下樓一步,外面節季的變遷,都不知道。我的朋友替她帶了一基羅的行將下市的葡萄來,她高興地喊道:“瞧,這是才上市的么!”  我另外一位朋友是一個畫家,留法前后已二十余年。告訴我她所住的公寓有一位老畫家,雖有兒女,每年圣誕節才來看他一次。他患病在床,兒女恰不在巴黎,當然不能來伺候。他斷了氣,陳尸榻上,一直過了三日,人家才來替他收殮。像我前文所舉那位老女作家,過去在文學界大有聲名,至今她所誕生的某城,有一條大街以她之名為名,以表城人對她的尊敬,但她暮年生活潦倒至此。這位畫家也是對藝術界有很大貢獻的,而死時幾如齊桓公之“蟲出于尸”,有兒女卻等于沒有。名人尚如此,普通人又將如何呢?  法國人口本來稀少,這一次戰爭,壯丁的犧牲,雖沒有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那么慘重,但也可以說相當多。現在法國政府最感頭痛的,是老年人的過剩。自從醫藥進步,衛生設備周全,人類壽命的水準都提高了。但是人類工作精力的延長,卻不能和壽命的提高作正比。一個人到了古稀之年,究竟只能算是一個尸居余氣的廢物。當國家富庶,時代升平,老人星特殊燦爛,可說是一種祥瑞,否則倒成為災殃。我們倘然在巴黎街上蹓跶蹓跶,所接于目者都是步履龍鐘的老翁,和鶴發駝背的老婦。在公共汽車,地道車里,所遇見的,也都是些孔子要以杖叩其脛的人物。更奇怪的,他們差不多都不良于行,男人還可以說是因為過去打仗受傷,女人呢,她們并沒有去當娘子軍,為什么大都跛著一只腳,扶著拐杖,很艱難地在走路?這由于什么關系:是氣候?是食物?還是什么腳氣病?請教法國人,他們自己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。大約是見慣了反不知注意的緣故吧。這班老人對社會貢獻已等于零,穿衣吃飯住房子還是和普通人一樣。據說現在一個法國青年或壯年,平均要維持三個人的生活,并不是他們自己贍養父母,這班老人是政府和社會共同挑擔著的,把重稅加在他們身上,那也等于要他們負擔了。法國政府對于老人過剩問題,雖然甚為焦慮,可是既不能學中國古書所說,某地每將老而不死者舁入深山,聽其餓斃;或效法非洲土人,將老年父母逼上高樹,闔家合力搖撼樹身,使其跌下枝頭而亡,也只有聽其自然罷了。  生活既難,可以工作的老年人,總還是勉強工作。政府各機關的人員,商店的職員,以及各種比較輕便些的職業、崗位都是老人占著。假如你請教他們一件事,把個字條兒他們看,摸索老光眼鏡,那是他們第一步萬不可少的手續。老人生理機能退化,工作效率當然不會怎樣高,行動也嫌過于遲緩。從美國來的人常慨嘆道:拉丁民族,已是日趨衰老,在法國人身上更充分表現,這滿街疲癃殘疾的老人,便是具體的例。是呀,法國人行動的緩慢,連我這個從東方古國來的人,都覺得有些不耐煩,那些朝氣勃勃的美國小伙子,怎樣瞧得慣?  法國人善于享樂人生,過去巴黎繁華甲天下,婦女的衣裝,成為全世界的模特兒,好似從前中國的上海。但現在情形已大大不同。你走到巴黎最繁盛的街道,像Rue de Faubourg,Rue de Saint Honore時裝型式,既沒有從前的善于變化,衣料也大都淡素單純,像香港各衣料店那么五光十色,無奇不有,一半也比不上。香港無論男女,都穿得花花綠綠,街上所見婦女衣衫花樣,很不容易發現有雷同的。婦女們每天盛裝得過節一般,一年到頭逛商店購買衣料,叫裁縫做衣裳,巴黎人對此也要自愧不如的。總之,現在法國人生活過得都相當刻苦,外表上雖不大看得出,我們知道他們腰帶都束得緊繃繃,有似第一次戰后企圖復興的德國人。法國教育界也相當清苦,所以教員授課甚多,并為人補課,企圖額外的收入。我初到時曾到一個專為外國人而設的法文學校,上了一些時候的課。這個學校歷史頗久,名譽極佳,其中教授均具有多年教讀經驗,教法極其精良。但我見其中教授每人每天上正課二小時到四小時,另外還為學生補習二三小時。女教授上了課以后,還要回家料理家務,甚至燒飯洗衣都自己動手。看他們年齡大半都在五十以上,教書累得聲嘶力竭,我實在不勝同情,但普天下教書先生都窮,何況又值大戰以后?他們不這么苦干,又怎樣能維持一家子生活!  巴黎大小商店,星期日一例關門休息,倒不去論它了,大部分的店子自星期六下午關閉起,一直要到星期二上午才開。巴黎是個有名的不夜城,于今普通商店,天才黑便上了鐵柵門,晚間在街上走走,除了幾盞路燈,到處黑沉沉的一片。一方面是他們講究休息,一方面也由于社會一般購買力低落,生意蕭條。巴黎報紙到星期日也一概停版,只有一二份星期日出版的報紙應個景兒。這倒是我們中國不常見的事。小商店和攤販為了生意難,也就沒有從前老實。買東西交錢給他們找,往往會故意抹去幾個法郎。水果等物本來不許挑選,但他們倘看見你是黃臉皮的東方人,總是把爛的枯癟的給你。同他略一爭論,他便把東西一把搶回,不賣了!記得我曾在一家書鋪選擇兩本舊書,一本是九十法郎,一本是七十,當我將書交給店主,轉身到書架再尋別的書籍時,他已將書的價碼,各加一豎,每本書憑空貴了一百法郎了。這雖然是極小極小的事,也可見戰爭所破壞的不但是物質,也破壞精神。  不過法國的治安究竟(www.lz13.cn)比中國不知強多少倍。我是在香港住過一年的人,香港匪風之盛,至今教我談虎色變。略為有錢的人,家里鐵柵門無論白天黑夜,鎖得嚴密無比,稍不留心,便遭械匪闖入。報紙上天天有商店和行人被搶的新聞。鬧市上走著的人,手表、錢袋可以被人硬行搶去。偏僻的巷衖,和行人寥落的道路,那更不在話下。我覺得香港下層階級的人,在有人處是平民,無人處便立刻變為匪。不但下層階級,便是受過教育的學生,有機會也要干這一手。我有一個女友,便曾被一中學生搶去了數百元港幣。在香港沒有錢,日子不容易過,有點錢,又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膽,這種地方豈不太可怕而又極端可厭么?在巴黎雖然說不上道不拾遺,夜不閉戶,但這種精神威脅,卻完全沒有。在香港住過的人來到巴黎,最感到痛快的便是這一件事。   蘇雪林作品_蘇雪林散文 蘇雪林:我們的秋天:畫 蘇雪林:棧橋燈影分頁:1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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